原创微小说:游 荡||白蓝和(陕西)

更新时间:2025-08-16 21:24:15 来源: 作者: 浏览:3次 评论:0

导读:【小说】游 荡文/白蓝和文家庄的老槐树下,蝉鸣聒噪的午后,或是炊烟散尽的黄昏,总有几个端着粗瓷大碗的老汉,或是纳着鞋底的婆娘,把“文宝地”三个字嚼在嘴边。那语气,有鄙夷,有叹息,偶尔也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。这不足为奇,他本就是这黄土地里滚大的..

【小说】

游 荡

文/白蓝和

文家庄的老槐树下,蝉鸣聒噪的午后,或是炊烟散尽的黄昏,总有几个端着粗瓷大碗的老汉,或是纳着鞋底的婆娘,把“文宝地”三个字嚼在嘴边。那语气,有鄙夷,有叹息,偶尔也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。这不足为奇,他本就是这黄土地里滚大的泥娃子,只是好些年没了音讯,像一滴水蒸发在了日头底下,只留下些影影绰绰的传闻在乡里游荡。

文宝地降生在勒紧裤腰带的年月。他爹文当山,是个把土地攥出血来的老农,脊梁弯得像张拉满的弓,常挂在嘴边的是那句:“金疙瘩银疙瘩,不如咱脚下的泥疙瘩!人生有了地,心里才硬气,喝口凉水都踏实!”土地是他的命,也是他唯一能攥住的指望。

文当山生了七个丫头,像一串儿蔫了的喇叭花。直到第八个,才盼来了个带把儿的。那晚,文当山蹲在土炕边,望着皱巴巴的小脸,浑浊的老眼第一次亮得吓人。他狠狠嘬了口旱烟,烟雾缭绕里拍板:“就叫宝地!文宝地!咱文家的宝,咱脚下的地!”这名字,寄托了他对儿子“衣食无忧”最朴素的奢望。

那时节,生产队是顶天的规矩。六十多号劳力,全凭队长一张嘴吆喝,指东不敢往西。农村里,儿子是顶门户的梁柱。有了文宝地,文当山佝偻的腰杆似乎都挺直了几分。他把这独苗当成了眼珠子,下地干活也揣在怀里。文宝地就在田埂上、草垛旁,像只撒欢的小土狗,滚得满身泥。文当山锄几垄地,就要直起腰,眯着眼在灼热的日头下寻那小小的身影,看见了,心里那口提着的气才缓缓落下,仿佛看着的不是儿子,而是文家未来的根苗。

日子是穷,稀粥能照见人影,可人聚在一起,穷也有穷的快活。田垄间,汉子们吼着不成调的山歌,粗犷得能惊飞鸟雀。不会唱的,就扎堆扯闲篇,张家婆媳不和,李家汉子偷腥,夹杂着荤素不忌的笑骂和推搡。工分就是命根子,为了那点口粮,壮劳力得拼命,妇女们也得豁出去。奶孩子的女人,常把襁褓用破布条紧紧缚在背上,汗水浸透了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。农活繁重,汗出如浆,哪顾得上什么胸罩?歇晌时,找个草垛或树荫背过身去,撩起湿漉漉、沾满泥星子的衣襟,坦然地露出饱胀的乳房,塞进饿得哇哇哭的娃娃嘴里。乳汁混着汗水,空气里弥漫着奶腥气和汗酸味。她们神色如常,周围的人也都眼皮不抬——在肚子都填不饱的年月,尊严是顶顶奢侈的东西,早被沉重的劳作碾进了黄土里。

文宝地就在这样的气息和景象里,从拖着鼻涕的泥猴,长成了喉结初显的少年。他懵懂又好奇的眼睛,无意间捕捉了太多田间的秘密。那些晃动的乳房,像烙印一样刻进他早熟的脑海里:有妇人白皙如新麦磨的面,也有晒得黝黑如熟透的酱豆;有丰硕沉坠如秋日熟透的瓜,也有干瘪松弛如泄了气的皮囊;有坚挺饱满的,也有干瘪下垂的……更别提那些钻进耳朵里的、赤裸裸的荤话和调笑。土壤里过量的养分催熟了他身体里的某些东西。以至于上了初中住校,在某个燥热难眠的夏夜,他竟懵懂又冲动地骚扰了同铺的男生。这事儿像野火燎原,他被钉上了“小流氓”的耻辱柱,书,是再也读不下去了。

在当时的文家庄,能念完初中,已算半个“文化人”。文宝地揣着那张薄薄的毕业证,一脚踏进了汹涌的改革开放大潮。土地不再是唯一的枷锁,生产队的哨子成了旧梦。人们像炸了窝的马蜂,更像脱了缰的野马,冲破了土地的束缚,奔向四面八方。头上没了“投机倒把”、“资本主义尾巴”的大帽子,只要不犯王法,天地之大,任你闯荡!自由的气息,浓烈得醉人。

文宝地自恃有点墨水,心气儿也高,不甘心在土里刨食。他卷起铺盖,汇入了南下北上的打工洪流。黑黢黢的矿井,弥漫着刺鼻胶水和木屑的板厂,寒风里爬高踩低的保温工程……他像只没头的苍蝇,哪里能来钱就往哪里钻。可那份苦,那份累,钻心蚀骨。他骨头缝里似乎天生缺了“忍耐”这根弦,总是干不长久,打一枪换一个地方,钱没攒下,心却野了。

无奈之下,他流连在工棚、小旅馆、城乡结合部的犄角旮旯——那是打工者消遣的地方,也滋生着另一种“生计”:赌博。扣模碗、推牌九、打麻将、炸金花、摇骰子……五花八门的赌局,像一张张诱惑的网。文宝地眼珠子活络,手指头灵巧,脑子转得飞快,竟在这泥潭里如鱼得水。几十年混下来,“文宝地”的名号在“南北二山”的赌徒圈子里响当当,成了公认的“老玩家”。靠着这歪门邪道,他竟也在城里置办了一套鸽子笼似的房子,勉强养活了一个家,老婆孩子虽不富贵,倒也没饿着冻着。

众多门道里,文宝地最拿手的是“扣模碗”。那玩意儿用清朝的铜麻钱——光滑溜圆,边缘泛着暗金,中间一个方孔。庄家三个指头捏住麻钱,猛地一弹,麻钱在油腻腻的桌面上“嗡嗡”飞旋,带起一股铜腥风。两个麻钱都转起来后,“啪”一声,粗瓷碗猛地扣下,遮住了旋转的命运。待那“嗡嗡”声渐歇,麻钱倒下,碗外的人便屏息凝神,猜那碗底是“单”是“双”。碗一揭,输赢立判,空气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嚎叫或绝望的咒骂。

为了弄钱,文宝地信奉“大小学个轻巧艺,你包装到我包里”。他像个最刻苦也最卑劣的学生,四处偷师,苦心琢磨,把扣模碗的作弊手段练得炉火纯青。他不仅追着场子跑,更热衷于自己“组局”。每当坐到赌桌前,那双平日里或许还有几分人气的眼睛,立刻放出饿狼般的贪婪绿光,死死攫住那小小的瓷碗和铜钱,兴奋得手指微微颤抖。机会稍纵即逝,他的“技术”便悄然施展:推碗时手腕一沉,碗沿前低后高,露出一条细不可查的缝隙,眼角的余光像毒蛇的信子,瞬间探知碗底乾坤;有时,麻钱边缘粘着肉眼难辨的细丝,推碗的刹那,指尖微动,通过丝线传来的微妙震动判断单双;最狠的是后半夜,赌徒们熬得双眼通红,神志模糊,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上特制的“家伙三”——两面一模一样的麻钱,无论单双,皆由他掌控。几把下来,通杀全场!他总能掐准时机,在众人发觉异常前,揣着鼓囊囊的票子,像鬼魅般消失在黎明的薄雾里。他把“十赌九诈”演绎得淋漓尽致,那些带着汗味、甚至血腥味的“黑心钱”,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口袋。

赌场里的钱,来得快,去得更快,像指缝里抓不住的水。文宝地没出过大力气就弄到了钱,只觉得这钱来得轻巧,花起来更是毫不吝惜。除了扔给老婆一小部分勉强糊口,他整日沉溺在酒池肉林。城里的饭馆飘着诱人的油香,霓虹闪烁的夜场晃动着妖娆的身影,他吆五喝六,一掷千金,醉生梦死,在赌徒和混混的圈子里,倒也“混得风生水起”,俨然一副“成功人士”的派头。

然而,天外有天,赌场无涯。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文宝地这个在泥潭里打滚半生的老江湖,终于一脚踏空,栽进了万丈深渊。那是一个秋夜,凉风习习,本该是清爽宜人的时节。城市的华灯璀璨,车流如织,他却像一头被血腥味吸引的困兽,一头扎进了一个据说有五十多人的“大局”。场子设在一处废弃仓库深处,空气污浊得能拧出油来,吊灯昏黄,烟雾缭绕,钞票堆叠如山,赌徒们面目狰狞,眼睛赤红,呼吸粗重。这赌局像一张巨兽的血盆大口,深不见底。文宝地身上带的几万块“本钱”,像几片枯叶卷入漩涡,眨眼间就被吞噬得一干二净。

赌徒红了眼,哪还有理智可言?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,向场子里放“水钱”的(高利贷者)借了二十万。那厚厚几沓冰冷的钞票,带着噬骨的寒意,不到一个时辰,又在他颤抖的手里化为了乌有。“邪了门了!”他不信,不甘,那股子狠劲和多年“从未失手”的幻觉冲昏了头脑。借!再借!输!再输!他完全变成了赌桌上一具被欲望驱使的傀儡,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:捞回来!一定要捞回来!

筹码的碰撞声、庄家的吆喝声、赢家的狂笑、输家的咒骂……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。时间在癫狂中流逝。直到天边泛起惨淡的青灰色,场子散尽,留下满地狼藉的烟头和空酒瓶,刺鼻的烟酒汗臭混合着绝望的气息。文宝地才猛地感到小腹一阵刀绞般的胀痛——他憋了整整一夜的尿。踉跄着冲进污秽不堪的洗手间,解开裤带,对着肮脏的便池,身体在释放,脑子却像被冰水浇透,骤然清醒。他哆嗦着手,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借条,就着窗外透进来的、冷冰冰的晨光,一张张仔细辨认上面的数字。一笔,两笔,三笔……他掰着僵硬的手指头,艰难地累加。

“二……二百八十七万?!”这个数字像一道炸雷,劈得他魂飞魄散!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,冰冷的粘腻感紧贴着皮肤,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住,几乎停止跳动。他那点城里的房子、乡下可能还有的几亩薄田,连同他这条不值钱的老命全搭进去,也填不满这无底洞的零头!更要命的是,他已年近花甲,身体早被酒色和熬夜掏空,一身病痛。拿什么还?拿命还吗?高利贷的利息是滚动的刀,利滚利,那是能活活把人剐成白骨的啊!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将他淹没。他再也支撑不住,佝偻着身子,额头死死抵着冰冷、布满污迹的瓷砖墙壁,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、野兽般的呜咽,最终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。绝望的泪水混着鼻涕,在他沟壑纵横的脏脸上肆意横流,滴落在散发着恶臭的地面上。

第二天,他在出租屋那张散发着霉味的床上昏睡了一整天,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。傍晚,残阳如血,透过蒙尘的窗户照在他惨白的脸上。他挣扎着爬起来,眼神空洞。他抓起那只用了多年、沾满油污的手机,没有丝毫犹豫,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,狠狠砸向墙角,“啪嚓”一声,碎片四溅。然后,他胡乱塞了几件衣服进一个破旧的旅行包,像躲避瘟疫一样,趁着浓重的夜色,仓皇逃离了这座曾带给他片刻虚幻繁华、如今却如同梦魇般的小城。他挤上最便宜的长途夜班车,蜷缩在散发着脚臭和汗味的角落,车窗外的灯火飞速倒退,如同他急速坠毁的人生。他去了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、很远很远的地方。从此,文家庄关于文宝地的议论,只剩下了猜测:“有人说他死了,冻死在哪个桥洞下,或是被债主沉了江……有人说他还活着,像条丧家的老狗,在哪个更偏僻的角落里继续游荡,躲着阳光,也躲着人……” 总之,是杳无音信,仿佛他从未存在过,又仿佛他无处不在——化作了乡间闲谈里一缕飘忽不定、带着警示与叹息的游魂。

(本文系水缘微小说(ID:sy_wxs)原创首发,作者:白蓝和


作者简介:方景海,笔名白蓝和,陕西省白河县机关干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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